司妍酱

愿你苦尽甘来,我以山河作礼

【颜值夫妇】你与繁花

这篇又是妥妥的爆字数。

希望大家能耐心看完呜呜呜呜。

一篇完结,请大家放心使用。

希望大家喜欢呀,不喜欢也装作很喜欢的样子吧。

陆之昂站在一栋七层高的建筑面前。

是以前修的住房,只不过重刷了米白的漆,带着银杆的阳台,还是能反射出月光柔和的崭新。

这地儿他丝毫不陌生,和当年在日本留学时的住家也就一街之隔。

左手手腕戴着的表短针已经走了三圈,陆之昂拢了拢自己宽大的外套,双脚不停的踱步也无法驱赶那又寒冷带来的僵硬与麻木,蜷着的手又往绵软的毛衣袖子里收了一收,摩挲了几下却也还是抵挡不住寒风的侵略,放向嘴边哈了一口气后揣进了兜里。

他触碰到怀里揣着的纸张,攥在手里紧紧的捏了捏,上面的文字早已烂熟于心,不需要掏出他也可以准确的判断出那个人住在那户亮着暖光的房间。

他还记得当初还身在校园的模样,每每下了课早已是筋疲力尽,而从小被妈妈养刁的铁打中国胃让他不能离开热菜热饭超过一天,而寸土寸金的东京要吃上一顿并不正宗的中餐却也是价格不菲,好在舌尖上的味道都还保存在记忆里,动手能力一向超强的他在日本也能满足自己的舌头。

不止是自己,还有一个人对他的手艺向来赞不绝口,不过那姑娘好像还比他更多了一个特殊技能,嗅觉。

是颜末。

是他的…前女友。

每每他开始拿着各式的调味品调味,锅里的鲜香开始往外弥漫的时候,他的门外就会传来一阵极速且不间断的敲门声。

又一次他把香甜柔软的米饭盛好放在她面前的时候,看着那双眼里升腾的蒸汽也挡不住的欢喜,有些失笑的问她:“诶,姑奶奶,你属什么的,怎么每次我做好饭你都能掐点跑下来,我有时候忙起来饭点也不固定啊。”

颜末夹起一片回锅肉伴着一大口米饭就送进了口中,被烫的胡乱咬了几口就吞下了肚,在结果他满眼嫌弃递过来的温水猛灌了几口之后才回他:“那能怪我吗,知不知道气味是往上飘的,谁让你做饭那么香的。”

“而且…”

颜末终于学乖了对着饭菜吹了两口气之后再送进嘴里:“你回没回来很好判断啊,我只要在阳台上往下一看,你的房间亮着灯,我就可以准备准备下去吃饭了。”

不记得有几次了,每每在他被课业和论文折磨的体无完肤的时候,恍然间听见那一阵熟悉的敲门声和深切的呼唤,拖着无力的身子去开门,那一句“今天太忙没做饭”还没有说出口,就被来者大包小包拎进门的零食和外卖吓了一跳。

他问她是怎么知道的,她说这么晚了没闻见香味知道他肯定又忙的忘了吃饭,就自作主张的定了外卖。轻车熟路的去厨房把碗筷摆好后,看着怔愣的他默默翻一个白眼:“陆之昂,你下次能不能快一点来开门,我手都敲红了。”

当时完全没有任何理财和预算的意识,经常买包买到没钱吃饭的颜小姐是怎么样在每一次他忘记吃饭的时候都能带着外卖来找他的,陆之昂没想过。




时间已经过了十点,陆之昂寻思着再不上楼去怕是小姑娘就要准备洗漱休息了,才终于咬咬牙抬起脚步往前走。

也不知道这样突如其来的登门拜访,会不会吓到她。

只是他还没有走进被大吊灯照的明晃晃的前厅,就被投在玻璃门的那个小小的身影惊得转过了头。

“...陆之昂?”

记忆中已然开始模糊的少女身影在这一刻又逐渐变得饱满清晰,他看向背对街头灯光的颜末,曾经带着俏皮的齐肩梨花已经长到了胸前,微卷的长发显得她的下骸更尖了些,蓝褐的格子大衣伴着微光衬得她的面容更加柔美了些。

他好似在那还在一起的数年间,从未注意过她的亭亭玉立。

“是我”

“我…”颜末显然受到了不小的惊吓,一双杏眼瞅着眼前曾经最为熟悉的男子,望着那比当年更为流线型的轮廓,宽阔俊朗的眉宇像是偌大的天际。

她想启唇说些什么,可满腔的话语和疑问涌到嘴边,却化为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伴着白雾轻呼出口中。

“怎么来日本了?”

“出差…那什么,你爸让我来看看你,给你带了些东西。”

陆之昂看向她的身影,心中涌上难以言喻却又无从宣泄的情愫,累积五年的分离致使他们再也无法像曾经一样天南地北的聊天,疏离和沉默带给陆之昂无边的恐惧,害怕他们俩的人生轨迹会越来越远,最终成为两条平行线再也没有相交的可能。

颜末接过陆之昂递过来的大型包裹,身子在感受接过沉甸甸的手提袋的瞬间被重量打得往前倾,慌乱间稳住重心的同时一只大手便稳稳的托住了她的手臂。

“小心…”

“嗯…谢谢。”

陆之昂收回手的同时去接她手里的袋子,方才或许是太久未见到她一时乱了思绪才会把那差点致使他行李超重的东西直接递到她手上。

“我帮你拿吧。”

陆之昂的手生得好看,十指分明,骨节修长,指甲修的整齐圆润,指尖带着常年练钢琴留下的薄茧,白皙又秀气,曾经的颜末经常拉着他的手越过自己的头顶细细端详,说忽略你这手的大小,生在男孩子身上可惜了可惜了。

透着大楼前厅的光,颜末看见那双手的手背因为寒冬的冷酷布满了青红的血丝,密密麻麻的交错就如同他们之间永远也理不清的关系,她将口袋都放在地上,用自己的手覆上他的,在对方明显的一顿后轻轻的握住。

“上去坐坐吧,天太冷了。”

“…好。”



电梯里的场景是曾经熟悉的三角形,在他和她的前面,又站着一个身材姣好的女子。

他记得当时那个调皮捣蛋的大小姐为了自己口袋里的排骨偷摸人家,自己还被莫名其妙的狠狠骂了一句“hentai!”,聪明如他却也还能在瞬间反应过来她的目的,在她的“魔爪”下赶紧救回自己的口粮。

想到这陆之昂突然就想打趣她一下,带着好笑的表情偷偷的瞥向身旁的她,目光相聚之时看着对方突然羞红的脸蛋失笑出声,然后又得到前排女子转过头来默默看白痴的眼神一枚。

外人出了电梯后颜末才狠狠的瞪了他一眼,噘着嘴嘟囔了几句,在电梯门开后头也不回了出了去。

是久违的小眼神和小性子。

他很想念。

非常地,想念。


他站在门边见小姑娘在包里掏了老半天的钥匙无果,看她抓耳挠腮的样子叹口气问她:“又忘带钥匙了?”

“嗯…不过没事,有备用钥匙的,你等等!”

还没叫出口她就一溜烟跑楼道间去,陆之昂带着些无奈的笑看向她的背影,抬手伸向她的门框上方。

“来了来了…不是陆之昂你怎么知道我钥匙放哪了???”

陆之昂将钥匙环套在食指上无聊地打着转,见她扶着梯子走回来将钥匙往上一扔顺势抓回手里,递给她。

“你备用钥匙向来放门框上面,跑楼道去除了是为了搬消防梯还能是为了啥。”

……

若是在以前,颜末听到这一番话,定会喜形于色缠着他说上一天“陆之昂原来你这么关心我呀”晚上再抱着枕头在床上毫不顾及形象狠狠地翻滚个几十圈,可现在,她却觉得自己好似暴露在刺眼的阳光下,无所遁形。

他总能很轻易的看清她的一切。

可是,明明是她喜欢的他。

她紧咬着下唇结果他递来的钥匙,即使低着头被刘海的发丝挡住陆之昂也望见了眼里转瞬即过的悲愤,刚刚缓和一些的气氛突然又冷至冰点,让他无所适从。

他不明白,陆之昂和颜末之间,怎么就这样了呢。

他不明白,他出来后,就瞧上了她一眼,什么都没想好,什么都还没来得及说呢,她就走了,以留学深造之名。

他得到她要走的消息的时候,也是同样的一阵无所适从。

最难的那几年她都在,为什么偏偏选在海阔天空之后消失不见呢。

颜末是不喜欢他了吗,陆之昂不觉得。

可是为什么走呢?

不知道。

还是说那三年,真的足够颜末改变心意。




室内的光亮随着打开的房门一点一点留出,亮堂的客厅突然唤回陆之昂的思绪,他才突然想起他刚刚在楼下踱步了那么久,一直以为她是在家的,可现在的状况明显就是,她刚回来。

“我回来了。”

颜末将钥匙往鞋柜上一搁,边换拖鞋边对陆之昂着直接拖鞋进来吧家里安了地暖云云,往里走了几步才发现那人还驻足在门口一动不动。

“怎么了?”

陆之昂攥紧了自己的拳头,拼命忍下自己胸腔间涌动的烦闷,脑海里却不停地转过那个荒唐却又现实的可能性。

“颜末…你不是一个人住吗?”

颜末张大嘴有些诧异的望向他,半晌后终于理解到他是何意思,噗嗤一声笑出来说你等等我给你介绍一下,说完便跑进了里屋。

陆之昂在她跑进里屋的一瞬间赶紧翻看了她的鞋柜,发现确实没有任何男性的鞋子之后这才舒了一口气想着她或许是和朋友住,拎上东西带上门后心满意足的开始拖鞋,耳边却听见一声虚幻的猫咪叫声,转头间一双毛茸茸的白爪子便伸向了他撑在地上的手。

“嚯!”

陆之昂赶紧抽回手才幸免那小东西的爪子,看着颜末已经脱下了外套饶有性质的看着他。

“吃饭了吗?”

“还没。”

“那你陪我家妹妹玩会儿,我去做。”

颜大小姐要下厨?!

陆之昂回想起她曾经在自己家里展现的西红柿鸡蛋四吃,很想找个借口问问她家里有没有胃药他先吃两颗再说。

猫咪很乖,是灰白的加菲,被养的很好的,很温顺,他抱起那坨圆滚滚托在怀里,一边揉着柔软的猫一边走近厨房看她。

她系着围裙,背后还打了个颇为整齐的结,他看见她熟悉的洗锅,烧水,煮面,动作一气呵成,像是已经重复了千万遍。他望着她的身影,是和当年完全不一样的慌乱,全神贯注于烹饪的她带给他一种别样的滋味,颇有一种下班回家新婚妻子忙忙碌碌的感觉。

突然浮现出的念头让陆之昂的心跳狠狠地漏了一拍,正在顺毛的手也忘记控制力道,待着怀里的毛茸茸狠狠的挠了了他一下他才吃痛的回过神。

“呀。”

颜末闻声从厨房出来,看着自家猫咪迅速地从陆之昂怀里跳出来跑开,陆之昂手背上也浮着一条不深不浅的红痕,不由分说地拉着他走向客厅。

陆之昂还没有从刚才突如其来的想法中完全回过神来,现下被那双柔软的手牵着,熟悉的触感让他脸上有些燥热,他趁着她去找药箱的空隙赶紧猛烈的甩了甩头,企图压下那种奇怪的情绪。

棉签混着冰凉的药水轻轻的沾在他的手背上,眼前的姑娘小心翼翼的给他涂着药嘴里还下意识的轻轻吹着气。

两年,或者说五年,他们彼此间几乎没有通过一次电话,从未用过任何聊天软件确定对方的存在,陆之昂曾在长达两个星期的时间里,对着漆黑的手机屏幕默默发呆然后被傅小司一个“暴栗”拉回后,终于知道那个曾经坚持不过两天不见他的女子或许真的从此消失在了他的生命里。

他时常思索着毫无音讯的她在大洋彼岸到底在做着什么,连他还在里面的时候都可以通过她和傅小司的信件了解到她的消息,不应该在通讯这么发达的年代他却完全和她没了联系。

他也曾自以为在辗转中从颜总那里得到过她的电话号码,日本和中国不过也就是一个小时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时差,他却几次拿起手机输入那一串数字后,在摁下拨打那个键之前退出拨号界面关上手机,害怕在听见那一声带有朝气的“喂”之后所有的伪装都被止不住的思念打得溃不成军。

他更害怕的是,在他鼓起所有的勇气拨通后,那一旁传来的只有无尽的忙音和清亮的机械女声。

他承受不起。

“颜末,你什么时候开始养猫的?”

颜末帮他贴好OK绷,低头收拾着药箱:“你说妹妹啊,就刚来不久的时候。”

“我记得你说过你爸养了一只乌龟唤作‘儿子’,你养一只猫取名叫妹妹,你们父女俩的脑回路也真是相似。”

“可不是吗。”

药箱并不太常用,颜末的杂物又多,所以一般都把其放在比较高的地方,陆之昂见她垫着脚费劲的想把东西放上高于她不少的隔板,起身走到她身后,抬手接过她捧着的箱子很轻松的放了上去。

“听说你爸当时养乌龟是因为你在日本留学太寂寞了,你呢?”

她没有转身,背对着他,陆之昂也没有让开,顺势低了低头,闭着眼嗅着她的发香。

“一样的。”

“什么?”

“我养猫的理由,和我爸,一样。”

因为一个人,太寂寞了。


陆之昂很诧异的望向自己面前冒着热气的碗,他没想到在分开的这些年颜末居然真的能作出一碗能吃并且看上去很好吃的面摆在他面前,虽然那个汤底和味道闻上去就知道肯定是现成的,但那个煮的澄黄黏糊恰到好处的溏心蛋,陆之昂确定绝不是出自711的冰柜。

“怎么啦陆之昂,你那是什么眼神,虽然我图方便用了现成的料包,你不也不要这样吧,我还用的豚骨味的熊本呢,你当年不是最喜欢这个浓香型的了嘛。”

“不是,我没嫌弃你…”

其实颜末那番话只是打趣,却让陆之昂的左胸传来一阵莫名的钝痛。

那么多年来他早已淡了口味,不再像年少时那般无辣不欢无肉不欢,可当年那般把他放在心上甩不开的她,在事过境迁后到底也只是一个,只能记得当年他的口味的人。

那他呢,是不是也是一样,对她的了解早已在岁月长河中一点一点的流逝,只留下了当年的记忆。

哪怕是浓香型的汤入口也有些食不知味,他一口一口小小的抿着,看着她一秒不停地将买来的东西放好归位,再灭掉了几盏过于明亮的顶灯。

她似是注意到了他的视线,转过头看向他,有些不好意思的吐了吐舌头,解释道:“是我爸教我的,说一个人住着就多开着灯,让人家以为家里有人。”

他了然,点了点头示意赞同,“那进门的‘我回来了’也是你爸教你的?我还真的以为你家有其他人。”

“啊那个啊,是给妹妹说的啦,不过也算是方法之一就是了。”

“挺好的,以前可没见你这么有防范意识。”

“以前不是有你吗。”

这话说的淡然,听来却很震撼。

他无法忽略掉自己只身一人身处在那个熟悉办公室的感觉,他思念她从来不是谎言,可他曾经口口声声的不喜欢,嫌弃,到现在心下尚不明朗的想法,叫他情何以堪。

可她所有可以相伴的朋友都留在国内,她一个人身处千里之外的时候,是否也会如他一样思念着远方的他们?

“陆之昂,你什么时候走?”

“我…”

他有些慌乱,不知道如何表明自己想在这里多呆一刻的想法,连个理由和借口都给不了她。

“你别慌,我不是给你下逐客令,我是问你什么时候回国。”

工作昨天就已经结束了,本来就是今晚的航班而他却还是磨磨蹭蹭到了飞机起飞也没有勇气叩开她的门,但是见到她时心脏被瞬间填满的感觉让他无比庆幸自己没有拘泥于那一个可有可无的航班。

“颜末,我,我能不能在你这待几天?”

酒店已经被退掉了,虽然他大可再去重新开几天的房间,现在却贪恋着这个充满着她气息的屋子不愿离开。

他好舍不得寂寞的她。

对方沉默了几秒,却也还是缓缓的点了点头:“休息几天玩一下,也挺好的。”

他看着她,她清浅的微笑带着理解和体谅,她懂得一切适时宜的缄默,他不说她便不问,毕竟她是颜末啊。

是那个陆之昂开口,她便无法拒绝的颜末。

他很想上前抱住那个小小的身子,向她倾诉这些年来的情思与故事。

若是年少的他对立夏构成的是青涩的喜欢,那他对颜末呢。

答案,了然于胸。




第二天是个很好的天气。

颜末醒来的时候,走到客厅,金桔色的阳光如绒羽一般洒在正趴在地上和妹妹大眼瞪小眼的男子身上,满身都衬着温暖的光晕,拳头蜷得和猫咪爪子一样,毛茸茸的爪子在空中挠一下,他那双精致的不像话的手也在空中挠一下。

陆之昂听见女孩的笑声后才意识到自己现在的动作实在是不太符合自己的年龄和形象,直起身有些尴尬的咳了一声,不自觉的摸摸后颈躲闪着颜末戏谑的笑意:“那什么,我小时候在家和宙斯这样玩惯了…”

嗯颜末重重的点了点头表示她的理解,嘴角都快弯成一轮上弦月,“早上好啊,要喝牛奶吗?”

男子如安了弹簧一般一下跳起来,直直地望向她:“要!”

“我没和你说话。”

……

厨房的奶锅里咕噜咕噜煮着香甜的牛奶,一旁的蒸锅还蒸着点心,菜肉包是他的,奶黄包是她的,被赶去洗漱的陆之昂回来后饶有性质的在她身后打转,就如同当年明明就还睡眼朦胧非要跑下楼来看他做饭的她一样,那时候他从头到尾嫌弃她碍手碍脚,丝毫不明白有什么好看的。

现在他似乎能体会到两分她当年的小女子心思,房间的暖气开的很足,两人都赤脚踩在那一小片金色的阳光里,暖意自脚底开始蔓延,他抬手接过她递来的马克杯,轻啄了一口后赶紧放在一旁接过猫盘,走到懒在光下的猫咪旁放在它身边,看着圆滚滚一眼不抬自顾自的喝牛奶后撇了撇嘴起身回到饭厅。

颜末已经捧在牛奶坐在桌边,落地窗极好的采光使得不需要开灯屋里也亮堂堂的,柔光打在她清秀的侧脸上,看到他时优雅的笑容隐在绚烂当中,招呼着他过去吃东西。

如梦一般美好,虚幻的让他害怕。

“现在终于轮到我享福了,当年每天换着花样给你做早餐真是累死我了。”

颜末看着眼前抓着烫手的面团就往嘴里塞毫无吃相的男子,笑着对他翻了个白眼:“美的你。”

感觉好像一切都倒转过来了一般。

“今天想去哪玩?”

心情颇好的颜小姐破天荒了分了一半自己钟爱的奶黄包给他,一边刮着盘子上剩余的流沙一边问他。

“你有空吗?你不上课?”

“又不是大学生,哪来那么多课,平时只是去画室练习而已,连导师都很难看到。”

陆之昂想自己脸上的惊喜应该是掩饰不住的,自己似乎短短一晚上就活回了高中那样带着傅小司立夏翘课的时候,囫囵吞下了嘴里的东西之后赶紧回答她:

“我们去看樱花!”

……

看着颜末一脸“几年不见你模样没变怎么智商降低了呢”的表情后他才惊觉现在是深冬,只有连片叶子都没有的樱花枝给他看:“那我们去迪士尼!”

大抵当年的迪士尼和现在迪士尼有了项目的不一样,日本的迪士尼和上海的迪士尼体验也是不一样的,颜末只有如是想才能忍住不吐槽面前的“陆三岁”。

“当年让你带我去都得求着你,现在快满三十岁的人了怎么还想着去游乐园啊。”

陆之昂的表情突然变得小心翼翼,本来想再来一杯牛奶的手也顿住了:“你…不想去啊。”

其实他只是想着当年带着立夏散心去坐激流勇进的事情,再回想起大学的那几年,明明是正经男朋友的他从来没有做过任何一件让她能感觉到自己是女朋友的事情,她虽然时常抱怨,却好像从来没有动过离开他的心思。

他知道她喜欢他,很喜欢,可是那种真切的感觉好像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他偶尔会回想起来当年被她毫不吝啬喜欢的时候,品尝着她毫无保留直截了当表白的话语,如陈酒一般带着醇厚的香甜,舌尖却又不失那微微的刺激,直教人上瘾。

那现在呢?她还喜不喜欢他?

他不敢问,他知道他曾经伤的她好深,知道她残破的记忆和逞强的微笑,知道她在隐忍的绝望后还包含着一腔孤勇的喜欢,可在他再也无法笃定她的感情的时候,他才终于正视了她的痛,那不知道她如何自我消化,花了五年时间才抚平的痛。

他很想问问她,却怎样也无法开口。

他知道自己或许没有资格让她喜欢,不管是当年还是现在,都是他对不起她,他配不上她。

“去啊,不过去迪士尼之前,先去买衣服。”

……

???


不是说好去迪士尼吗,为什么他又会被颜小姐拽上街买衣服?

逛街的记忆并不陌生,涉谷的店他那些年陪她走过千百次,她喜欢的牌子他闭着眼睛都能摸到店门口,时常出现的情况就是颜小姐抱着一件衣服或包不撒手,他死命又小心的拽出后还给店员再把她跟拖一麻袋土豆一样拖走。

很少会像这样,她拉着他在男装店里如鱼得水的蹿,拿了一件又一件衣服跑到他身前比划半天,然后选出三件塞他手里:“去试试。”

“不是…我为什么要买衣服啊,我带了衣服来…”

“少来,我昨天都看了,就你带的那些衣服,是这个天穿的吗!”

今年的日本确实非常的冷,他也没想到才带的都是呢子大衣,可是他是来出差的,酒店就在出差会议室楼上,基本上都不需要走出室内,所以也穿不着什么厚衣服。

陆之昂有些无奈的抱着手里的羽绒服,“可是,也不用买这么多…”

“陆之昂你还想不想去迪士尼。”

“好好好得嘞都买!”

陆之昂想不到自己当年劝得住她不买包,有朝一日也有被迫心甘情愿花钱的时候。

不得不说颜末的眼光真的很好,一圈试下来之后他几乎没有那件觉得不合适或者不喜欢,除了…

“颜末,我能不能,不买白的…”

“为什么,你穿的白的很好看啊?”

“我…”

颜末看着他欲言又止的神情,瞬间了然于心。

她挤进穿衣镜和他之间,抬手扳住他的脑袋,迫使他看向自己。

“陆之昂,白色不会讨厌你的。”

白色不会讨厌你的,这个世界一切的美好纯粹和明媚,都在向你敞开着怀抱呢。

他的手掌覆上她的手背,看着她清澈又坚定的眼神,本被那一片过于纯洁的白刺的有些发痛的眼睛终于开始回光。

“嗯…”

出事之后,他总觉得自己再配不上那些过于明亮或者美好的东西,比如白色,阳光,她。

他觉得他与那些东西格格不入,与他相搭总会玷污那些在他看来最为纯粹的东西。

可那个她总是愿意敞开双手去拥抱他,在他万念俱灰痛苦难捱的时候坚定的站在他身前,任由他躲藏逃避,她始终站在那里,作为他最安心的存在从未离开过。

她曾是最温暖的牵引,带着他走出母亲去世的泥沼,化身他唯一的太阳在他身边散发着光热,他嫌弃却又离不开,任由自己迷失在那持续不断的热情中无法挣脱。

他很想开口问她,很想在现在问她。

——你为什么走了。

——我以为你永远不会走的。

——我以为至少你,永远不会离开我。





“陆之昂快点快点我要和小美人鱼的城堡合影!”

“您慢点姑奶奶你要是摔了就真成美人鱼了。”

“啥意思?”

“不能走路了呗。”

若不是手里的棉花糖是米奇的形状,还是排了好半天队买来的,颜末发誓她真的想糊在陆之昂的脸上。

事实证明冬天不适合来游乐园玩,两个人裹得跟球似的行动极其不方便,连系游戏设施的安全带的时候都得松开两个扣,让颜末一度以为自己胖了嚷嚷了一路晚上不吃饭了,陆之昂好说歹说才让她相信她的身材还和林志玲一般曼妙开心之余又指使小陆子去给她买鸡腿吃。

好像一切都如当年一般,她在胡闹他在微笑,短短一天的时间两个人的关系又回到了从前,她还是那个黏着她的小女生,他还是那个宠着他的大男孩。

可他却总能从她的眼底捕捉到那一丝细微的无奈,所有的欢欣看上去瞬间也变成了强颜欢笑,左心房积攒的酸楚挥之不去,他只能假装不经意的牵着她的手,走向一个又一个的游乐项目。

无论是何原因,至少她是不想拒绝他的,陆之昂如是想。

海上迪士尼的晚上有着好看的花船表演,一个又一个儿时最为熟悉的卡通形象乘着游轮出来的时候,颜末踩着身前的栏杆拼命垫脚,双手却很大胆的放开扶手拼命挥舞,吓得陆之昂将手环过她的身后,将她整个人圈在怀里,反正她小小的,也挡不住他的视线。

“陆之昂你看那个睡美人的龙真的做的好逼真啊!藏在哪里的!还会喷火!”

“陆之昂你看那个船上还有投影和打光!好好看哦!”

“陆之昂你看…”

她毫无自觉,在他怀里摇头晃脑的,他一声声应答着她,眼神却自始自终没有从身前的他离开过。

他将下骸抵在她的头上,听得身前人突然敛了语气的呼唤,轻轻闭上眼,将双臂又收紧了些。

“没什么,累了,让我靠会儿。”

他不知道自己在烦闷些什么,很多自认为就该这样的事情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就走了样,好比他不知道何时就已经毫不在乎对傅小司说的那句“我也想赢。”,以为永远都会在一起的浅川四美早已分崩离析,以为会一直嚣张跋扈的李嫣然已经温柔如水地嫁为人妻。

还有他本以为纵使不是光芒万丈却也一帆风顺的前途,和眼前这个人。

一切都与以前不一样,逐渐的,迅速的,在他来不及反应和发现的时候,变质。

“颜末,其实我有时候在想,”

“想什么?”

话语被掩藏在人群爆出的欢呼中,颜末无心看表演的ending部分,想转过头看他,却被他锢在怀里搂了更紧。

——我在想,如果我先遇到的是你就好了。

他觉得如果是那样,他就不会和以前一样,只能用一句感谢来报答她的付出,不用沉沦在她无止境的好中却时刻提醒自己不要逾矩,不会喜欢上立夏,不会在失去母亲后害怕接触身边一切有可能离他而去的东西。

如果他先遇到的是她,他一定会比现在,更喜欢她。

从园中出来的两人精疲力尽,陆之昂看着眼皮子都在打架的她有些无奈,走到她身前弯下了腰,勾住她的腿窝一把把人背在了背上。

“颜末,手抓紧。”

“陆之昂。”

“嗯?”

“明天不出去了,在家待着,你给我做糖醋排骨,好不好,你要是做的和以前一样好吃,我就送你一样礼物。”

“好。”

“陆之昂。”

“嗯?”

“陆之昂啊。”

“怎么了?”

“陆之昂…”

他感觉到他的脖颈处有热泪淌过,整个心脏被瞬间疼得拧在一块,像一张被揉皱的废纸一样,她总是那么有本事,让他对她心疼到无以复加。

都是自己造的孽。

“我好想你…”

陆之昂背着她抬头望向灿黑的天,努力的想要看见最深处。

——我也是啊。

——我也是的。




清晨的超市是人最多的时候,昨天回到家已是半夜,很想一觉睡到大天亮的颜小姐被陆之昂强行拽出家门去采购,美其名曰太久没回来日语生疏找不到路所以需要她来当向导。

切,谁信呀。

陆之昂选好一盒排骨走回来的时候,发现颜小姐整个人都是懒懒地趴在手推车上的,走过去放下排骨猛拍了她的背一下。

“嘿,大小姐,你的女神形象不要啦。”

“没睡醒的女神也是有起床气的!”

颜末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也不知道昨天是谁说游乐园人多打不到车非得带她坐新干线,不知道家离迪士尼要转两次车吗!

“不是你这个祖宗要吃排骨,来晚了哪还有什么好肉。”

看着她蜷着身子鼓鼓囊囊的,曾经永远保持着落落大方形象的她现在满心满眼都是疲惫,又从旁边货架上挑了两包她喜欢的混合坚果扔进购物车里打算速战速决。

回到家的颜末脱了外套又回房间开始呼呼大睡,关门前不忘提醒他一句记得换猫砂后就把厨房全权交给陆之昂一个人,只要别把厨房炸了饭好之前天塌下来都别叫她起床。

已经比原定回去的时间多逗留了近三天,他将工作资料整理好一并发回去后,知会了傅小司一声便关了手机。

他知道那是他的责任,他迟早有一天是要回去的。

在他身处的那个地方,总会有那么一部分人从不敢质疑他的能力转头却有着无止境的指指点点,陆之昂有很长一段时间走在街上,走在公司里,仅仅是别人一个眼神都觉得背脊发凉。

可是在见到她的时候所有的理智和清醒都被他抛在了脑后,在这里,他可以很轻松的放下自己全身的戒备,不用经过思考和矜持就可以随心的露出大笑。

他喜欢她牵着他的力道,小小的手心传递的是让人无比安心的温度,不轻不重,足以让他每次感受到时都有着片刻的失神。

他无数次的问过自己,她是如何一个人在一海之隔的岛上守住漫长寂寞,为何两人相识近十年间他从未在她需要的时候陪在过她身边,而自己却不论何时都能从她那里得到他给不了的关爱。

他的母亲曾说他是个如太阳一般的存在,他的光芒温暖着他身边每一个人,而颜末于他而言又是怎样的人?她是他的避风港,是在风雨殊途的时候最大的慰藉,却又在雨过天晴后目送他远去,任由他展翅高飞。

在那些年里她好似就为了他活着,看似刁蛮任性却从来不求回报,曾经傅小司笑骂他不知好歹,说世界上能有几个把他陆之昂当成生存意义的女孩子?

可他呢,他除了给过她伤害,还有什么?

多年前她站在监狱门口梨花带雨的画面还在眼前,他紧抿下唇走进那扇玻璃门后攥紧手中的项链最终没能给出去,出来的那个艳阳天他远远的望见了她,她脸上的笑容比以往任何时刻都要绚烂,如同她身披的那一身骄阳,耀眼的让他无法靠近。

那几日他回了浅川,翠绿的香樟一如往昔,宙斯还会围着他的脚边打转,好似一切都没有因为少了他的存在而有过什么改变。

他有着深深的挫败,却又陷入永无止境的自嘲,无论是儿子,朋友,还是她口中的男朋友,他似乎从未称职过。

陆之昂将所有的菜都端上了桌才敢去叫颜小姐起床,手撑在桌边看着她津津有味摇头晃脑啃排骨的样子,心里突然就软的一塌糊涂。

“可以嘛陆之昂,你手艺没怎么退步。”

“颜大小姐不嫌弃就好。”

面前的骨头已经堆成了山,颜末心满意足的揉揉肚子抽了张纸巾摸了摸嘴上的酱汁,穿着拖鞋的脚顶了顶陆之昂的腿。

“很好,本小姐很满意,鉴于你的优良表现,本小姐打算兑现承诺送你一个礼物,你等着我去拿啊。”

看着颜小姐撒着拖鞋就往卧室跑,灰白的肥猫还跟在她身后滚啊滚,脸上的柔和藏都藏不住,心里一边美滋滋的想着颜末到底给他准备了什么礼物,一边把碗筷都收拾了一下放进了水槽里。






陆之昂看着手里的信封,攥得发红的指节可以看出主人极力压抑的愤怒,他望向背着手微低着头的她,坦然的微笑刺的他心里更加悲痛。

“颜末,这就是你送我的礼物?”这句话陆之昂几乎是从牙缝间挤出来的,他不明白她心里是什么想法,这两天来好不容易熟络的相处在这一瞬间被打回原点,他看着她的变化,渐渐抚平的眉宇,从生分客气到释然大笑,从亲力亲为到任意使唤,他看着她的快乐,甚至觉得他们真的还有可能回到从前。

颜末从他手里抽出信封,将里面的飞机票拿出,轻轻抚着被捏皱的地方,上面清晰的显现着航班信息,明天下午起飞,从成田机场飞往上海,乘机人是…陆之昂。

“你不是来出差的嘛,肯定要回去做工作汇报的,都玩了几天了,还不回去呢。”

“最近是年终,公司肯定好忙吧,我听说你这次刚拿下了一个新的营销方案,你不回去主持大局,他们一众人等也只能干巴巴等着。”

“最近小司是不是也在筹备新的发布会?你肯定也是负责人之一吧,这种紧要关头,可由不得你休假啊陆之昂。”

她将机票重新交到他手上,轻轻握住他的手指,抬起头对他露出如繁花般盛烈的笑容。

“回去吧陆之昂,立通需要你,我爸需要你,小司也需要你啊。”

“你也不用再忧心忡忡了,对不对。”

原来她都知道,他的情绪她同样看在眼里,他的牵挂,他的烦乱与纠结,在颜末面前,陆之昂从来都掩藏不住自己的任何心思。

可是她一个人在这,每日每夜只有一只猫陪伴,他不知道她有没有能说话的朋友,不知道她有多少次在画室待到深夜只因家里空旷无人,没有陆之昂的颜末是经历了什么选择自己坚强的爬起来重新活过,她是否也在无尽漫长的岁月里流下过悲痛的泪水,在无数个无人诉说的夜里辗转反侧。

国内还有很多人需要他是事实,他必须要回去也是事实。

——可你呢。

——你还需不需要我。

分别的日子里无边的寂寥瞬间灌进陆之昂的脑子里,他看着那他曾无数次在夜里梦见过的人,心上的酸意汹汹肆虐,他颤抖着,把她拉进怀里,将头深深的埋进她的颈窝,微香和暖意激得他豆大的泪珠陡然一落:

“你跟我一起走好不好…我们一起回去,那也是你的家啊…”

他真的很后悔,很后悔,后悔他在那些个日升月落的时光里把她抛在了身后,忽略了她一切的喜怒哀乐,在最后连她作出决定的原因都无从得知。

他不想犯同样的错误了,在那如花儿一样的年纪,他已经错过了太多。

她抬手回拥他,感受到她的回应陆之昂将她抱得更紧,像是要把她掰开了,揉碎了,狠狠地融进自己的血肉里,那样真实而又用力的拥抱,让靠在他胸前的颜末很清晰的能听见陆之昂加快的心跳。

“陆之昂…我还有事情,没做完呢。”

“我有空会回去的,你要是有空,也可以来找我。”

“我就在这里。”

看吧,永远是他陆之昂,在向她索求他从来没有给与过的依靠。

颜末轻轻推开那个怀抱,看着他眼里藏不住的泪花红了眼眶,替他轻轻拭去后轻轻的抽回手。

喜欢这种感情是很容易死灰复燃的,对于陆之昂的事情颜末自知自己从来没有任何的抵抗力,以前亦或是现在,她对他每一件微不足道的事情都是认真看待的。

他的不舍和悲伤她为之心疼万分,他的味道和温度她都会牢牢记在心上。

“大男人还哭兮兮的啊,去租点影片来看好不好,我们还有一整天呢。”

他还能再说些什么?

上帝收回了陆之昂和颜末相爱的可能,当年他选择了放开她的手,便造就了他们今生注定分离的结局。

是他自食其果。

颜末脸上还挂着让他心口抽痛的微笑,窒息感的蔓延好似肺部的空气都被抽了干净,她那如繁花一般的笑靥最终只能尘封在他记忆的角落里,在他以后漫长的孤独人生里拿出来,反复咀嚼。

陆之昂,真是这个世界上最没用的人。





那是个微风和煦的好天气,陆之昂好不容易整理完手边的资料,有些疲累的捏了捏被金丝眼镜框压得有些疼痛的鼻梁,睁眼便看着自己的发小拎着可乐向自己的办公室走来。

他将胡乱摊着的纸张叠起收到一边去,在桌面上空出一块地儿来好让他放下东西。

傅小司尽量随意往桌沿边上一坐,将易拉罐的拉环抠开递给他,抿了一口感觉到可乐沁人心脾的凉意后露出满足的表情:“陆之昂,你从日本回来都半年了,怎么还是一副死人样子。”

陆之昂就是没有那样的坚强,他会懦弱,会颓唐,却也所幸身边有着这么一个人将他的一切软弱都一一目睹,且无尽包容。

“想不到你被女人抛弃了也这么没出息啊,当年怎么教育我来着。”

陆之昂手里一支笔很不客气的向他飞了去:“别说我,你能好得到哪去,难兄难弟罢了。”

傅小司一只手轻轻敲打着桌面,一点也不在乎说出口的话会不会伤害面前人的自尊心,反正他和陆之昂之间的情谊本就不是寻常朋友可比。

可他和颜末不一样,傅小司知道,当年的颜末喜欢陆之昂,现在的陆之昂深爱颜末,可两个之间有着近五年的空白,经历了太多翻天覆地的变化,曾经的执着和坚定都已经幻化成了未知数。

他很着急,也很恼,非常地恼,面前这个傻子。

“陆之昂啊,你真的喜欢颜末吗?”

陆之昂很诧异的望着他,不明白这个从小到大最了解他的人为什么会问出这种显而易见的问题。

“我懂你的绝望,当年立夏走的时候,我跟疯了一般的找她,上海,浅川,我找了所有我能想到的地方,可她消失的无影无踪,连跟遇见的联系都断了。”

“可颜末不一样啊,你有她的电话,有她的地址,她的父亲就在你的楼上,她从来没有躲着你不见你,可是除了那次公派的出差,你一次都没去找过她。”

“陆之昂,那么多年了,你不能总等着颜末来走那一步啊。”

“就算在你心底你把一辈子都许给她了,你不告诉她,她永远不会知道啊。”

其实他说的没错,当年是个人都知道,陆之昂疼颜末,宠颜末,毫无脾气的迁就着颜末,但大家的口中从来都不存在“爱着颜末的陆副经理”。

他从没表达过,甚至在深明自己的心思之后仍然被动的站在远地等着颜末向他走来,他深知那样的不公平,却怎么样都无法鼓起勇气跨出那一步。

半年前从日本回来的那一日,颜末风风火火的帮他收拾着行李箱,把买来的纪念品一样样塞进去,告诉他,这是遇见的,这是小司的,这是颜大壮的。

他站在沙发边上看着她蹲在地上的样子,眼眶涌上的是止不住的酸胀,他从未想过他会这般的舍不得她,仅仅只是两天的相处就足以让他万劫不复。

飞机起飞后,他坐在机舱边看着窗户外边越来越小的日本,想着登机前她淡然疏离的微笑,心里碎成一片废墟,鲜血淋漓。

“可能我很没用,可是我真的没办法。”

没办法过没有她的日子,没办法忽略那从未消散反而日益加剧的绝望。

“哪再给你一次机会,你要不要。”

陆之昂微蹙着眉抬头看向自家的发小,并不明白他这样没头没脑的一句话是什么意思。

“最近aron病了,你知道吧。”

“知道啊,好多工作都分发下来了,你没看我最近忙死了。”

傅小司晃着自己还剩半罐子的可乐,铛啷作响间斜着眼瞥向他。

“颜末回来了。”

陆之昂坐在椅子上怔愣了几秒,双手一拍桌子站起身抄起椅背后的西装外套就往外冲,那终于恍然大悟的神情引得傅小司莞尔一笑,心甘情愿的帮他收拾起凌乱的办公桌面。

她来了,她来了,她来了。

陆之昂心里是压抑不住的狂喜,跑进车库后才意识到自己根本什么准备都没有做,拍了拍自己的脸让自己清醒了两分后掏出手机,打开那个置顶的国内号码编辑短信发过去:

[听说你回国了,你在家吗,我想见你一面。]

攥着手机的手心都出了汗,心里有些忐忑心想会不会她回国重新换了新号码,也很恼自己为什么关于她的所有事情都是最后一个知道的。

半晌没有回音的手机让陆之昂焦急的想要拨通傅小司的电话问问他具体的情况,翻找电话薄的手指还有些抖,可就在下一瞬,手机传来的振动声惊得他差点脱了手,好不容易抓稳定睛一看,收件箱里稳稳的躺着一封未读信息:

[在。]

他无法压抑住自己嘴边的欢呼,脸上是控制不住的狂喜,赶紧发动了车子驶出车库,走向那个他曾经载着她走过千百遍的地方。

那扇防盗门缓缓为他打开时,他看见那个朝思暮想的人扎着他熟悉的双马尾站在他面前,樱唇微启似乎要跟他打招呼,可他还来不及听见就把她整个人抱了满怀。

心里的空虚被瞬间填满,怀里小小软软的身子带给他无尽的安心,想抱的更紧些,让她永远都逃不出他的臂腕,在她心上刻上只属于他的印记。

“颜末。”

“欢迎回来。”

——欢迎你回到我的世界。

被迎进家门坐在沙发上的陆之昂搅着手里的咖啡,热度从指尖蔓延于心脏,褐色的液体倒影着自己的眉眼,是弯起的弧度,喜不自胜。

“你这次要留多久?”

“正好也是暑假,两三个月吧。”

“那你会去公司吗?”

“不去了吧,我想在家陪陪颜大壮。”

“嗯,好。”

——你在哪里都没关系,现在换我来找你。

——这次换我来做你的港湾。





第二天走进会议室的傅小司看见陆之昂那笑得满脸褶子的样默默翻了个白眼,假意咳了两声提醒他他好歹还是个主持会议的营销部经理。

会议全程他的笑意都藏不住,惊得立通一众新员工怀疑那个向来不苟言笑的陆经理是不是转了性,却只有当年熟悉的人们和傅小司了然他变化的原因,且无比欣慰。

陆之昂本来就该是这样的。

会议结束后陆之昂时隔五年破天荒再一次说出请客吃饭,在众人的欢呼声后被傅小司拽下,看见对方的眼神成功接收信息,示意他们先去占位他随后便来。

“有什么事快说,我还得去和他们聚餐。”

“看你那一脸中了彩票的样儿,说清楚了?”

……

现在是一种怎样的相处模式陆之昂也不甚清楚,至少不是明了的男女朋友关系,可以说双方继续维持着那层薄薄的窗户纸,虽然颜末表明只要陆之昂想见她就可以去找她,陆之昂也盘算了一大堆如何“抱得美人归”的计划,可最终结果到底会怎么样陆之昂也不清楚。

他想把她留下,本来颜末去日本也不是为了修什么学位,既然回来了他怎么能再放她一个人回去,回到那充满孤独与寂寞的大洋彼岸,可陆之昂并没有把握,颜末曾经的消失让他再也没有当年试密码时笃定的自信。

颜末是个独立的个体,不受任何事物所牵绊,她拥有选择自己生活的权力,不管是留在这个充满她爱和记忆的故乡,还是追逐那个在他看来或许并不快乐的诗和远方,她想走就可以走,随时都可以离他而去。

他发现她看似甜美的笑容不知何时总是带着一丝无法言说的寂寥,她的眼神开始变得缥缈而又幽远再不似从前一样全心的停留在他身上,陆之昂从昨晚到今日的欢喜全是因为沉浸在她归来的这件事情,而心中的不安和恐惧却是被他硬生生的压下。

他不想什么都没做就杞人忧天的想象分离的那一刻,纵使他深感现在如同咫尺天涯,他都做不到放手给自己一个没有她的未来。

“我不会放开她的。”

“陆之昂啊,你的坚定我从不怀疑,可是…”

傅小司顿了顿,继续开口:“可颜末向来是一个比我们更为坚定且认死扣的人,你现在做不到放手,当年的她同样也做不到。”

“可她却这么做了,头也不回的离开了两年。”

“现在既然她回来了,你在向她表明心意的同时,是不是也应该,想想她变化的原因。”

等待傅小司的是一阵良久的沉默。

陆之昂何尝不想知道她当年离开的原因,她是遇到了怎样的事情才选择了悄无声息的消失,她以前明明是个非陆之昂不可的人。

而她走的突然,却又从不像立夏那般,从未想过要向他们掩藏她的行迹,离开的坦坦荡荡,好似从不是那个千里追爱的颜大小姐。

陆之昂对这样的她感到极度的陌生,他不敢想也不敢问,一旦她说出口的缘由是他最不愿意面对的现实,那便如同是判了他死刑,那根绷紧的弦将会应声断裂,土崩瓦解。

可无论如何都想再赌一次。

赌她,还爱他。




颜末来到约定地点的时候,很诧异的看了看陆之昂手里的电影票。

“这是…”

“暑期档最新上映的片子啊!你以前不是最喜欢这种类型的了吗!”

“是倒是…不过为什么…”

——因为想把以前亏欠你的时光都补给你。

他的工作性质决定他必定是个大忙人,在各式商业人群中游走周旋,凡事亲力亲为的性子更是耗费他的心力,每年唯一固定的休息日也只有母亲忌日的那一天。

他所有的时间都给了工作,鲜少翘班的时候也是为了陪伴他最重要的朋友傅小司,他将自己的二十四小时切成了很多份,规划的井井有条,却从来没有哪一小块是为了她特定空出来。

他甚少将手头的工作交给底下的人,出狱之后更是如此,任何项目都要自己亲自过目,有时候他在办公室加班到深夜,助理推门而入在他桌上放上一杯温热的咖啡,告诉他:“其实经理你可以更信任我们一点。”

不是不信任,只是内心太空虚。

他回忆过,她是否和他们一样,曾经望着他忙碌的身影一言不发,她想来找他的时候,是不是看着他桌面上铺满的资料欲言又止。

他上次去日本的时候,看见她的房间满地的画稿和资料,恍然发现她其实从不是无所事事的大小姐,与他同样有着繁重的工作和任务。

但她会抽时间去给他买外卖,买咖啡,会关心他是不是累了,钻进他的车里强迫带他出去郊游,他从来没有主动为她做过这样的事情,也从来没有关心过她的心情好坏。

陆之昂终究还是一个凡人,他无法在有限的精力和时间内独自完成所有的事情,他总算想要适当的放下密集的工作,交托一部分给身边值得信任的有能力的人。

不能再牺牲她了。

小吃货的本性一点都没变,还是最喜欢焦糖味的爆米花和冰镇的可乐,他看着身边一把一把爆米花往嘴里塞的少女,心里忽然就涌上了几分感动。

以前不是没有一起看过电影,可大多数时候都是两个人抢零食抢的你死我活,爱情片他睡,谍战片她睡,他从来没有和她一起完整的看过一部电影,也不知道她在看见喜欢或者虐心的情节,会不会和他的妈妈一样尖声欢呼或是潸然泪下。

他怔怔的望着她,她发现他的实现,吐了吐舌头回以甜美的微笑,陆之昂心脏突然剧烈的悸动犹如电击,想要亲吻的欲望瞬间充斥整个胸腔和大脑,他迫使自己冷静抓了一把爆米花摆正身子,一口冰凉的饮料提神醒脑。

要命。

整部电影陆之昂还是和以前一样一点剧情都没看进去,全程余光注视着颜末的一举一动,无论是遇到搞笑剧情的前仰后合,爆米花不小心从嘴里掉出来的慌乱,还是喝可乐不小心呛到的糗相,一切都让他甘之如饴。

人群在电影结束后陆陆续续的散场,跟在陆之昂身后的颜小姐全身心都在自己怀中还没吃完的爆米花中。

她被翘起的LED灯带绊倒的时候,一声惊呼刚出口就被稳稳的接住,结实的臂弯穿过她的腋下环在她的腰间,支撑着她重心不稳的身子。

夏季的衣物单薄透气,颜末的脸颊贴在陆之昂的胸前,左胸腔传来的是强有力且微快的心跳声,对方的温度隔着一层布料传递到她的脸颊,绯红蔓延至耳根和颈肩。

陆之昂手臂一用力将她托起,确定她站稳后才放开她。

“你就是想吓死我。”

颜末站定后才发现自己手中的爆米花已经全部洒在了陆之昂的身上,一双手赶紧替他拍落那些个带着油腻糖浆的小玩意儿。

“不,不好意思啊,我不是故意的。”

陆之昂突然一把抓住她的手阻止她的动作,不自然的轻咳一声:“那什么,我自己来。”

外套存在了前台,他现在也就穿了一件白衬衫,她的手再这么触碰下去,心里的小鹿不是撞晕就是撞死。

“呜我的爆米花。”

看着颜小姐盯着满地狼藉惋惜的样子,不禁失笑的拉起她的手,将吊在她肘间的链条包重新挂回她肩上。

“出去再买一桶。”

“不行!爆米花就是要看电影吃才好吃!”

“那就再看一场。”

“???陆之昂你没病吧。”



结果就是,两个人真的又看了一场电影,出来的时候时针已经指向圆面顶端。

陆之昂看着身旁硬生生吃爆米花吃到打嗝的少女,笑着将自己的外套披在她的肩上:“送你回家?还是去兜风。”

“兜风兜风,消消食,我快撑死了,诶我跟你说我知道有条路上的烧烤可好吃了我们去看看现在还有没有。”

……

你不是快撑死了吗?

车子被随意停在了路边,两个人并肩走在人行道上,微弱的路灯晃着正在吃烤串的男女,树影婆娑,人影绰绰。

“陆之昂鸡翅最好吃了对不对!”

“我比较喜欢牛肉串。”

“没品味,他们家明明鸡翅是招牌!”

“是是是,你说什么就是什么,行了吧。”

“颜末。”

是不熟悉的呼唤,陆之昂驻足,随着声音的来源转头一看,是陌生的男子,西装外套随意搭在臂弯间,似是刚从旁边的大楼中出来。

“你好。”

陆之昂侧身看向身旁落落大方回应他的女子,轻声询问:“你的朋友?”

“相识而已。”

陆之昂从对方看向她的灼灼目光中瞬间明了,这位“旧相识”对颜末是怀着怎样的心思。

她从来不是无人问津的无名小卒,只是她从来都只死心塌地的喜欢陆之昂一个人,就算自身条件出众,比他优秀的人照样比比皆是,颜末却从来不看非他的男人一眼。

他将视线转移回她清丽的侧脸,看着她眼中明显的冷漠和疏离后安了几分心,不自觉的挺了挺身子,想让自己以更好的状态站在她身边。

对方打量了他两眼之后,摆出公式化的微笑望向她:“颜末,这就是你前几年,在饭桌上说的在…的男朋友?”

“是。”

不仅是对方,连陆之昂都惊讶于她如此直接的回答,心中突然被巨大的甜蜜填满,自己朝思暮想的人在对她明显“心怀他意”的人面前承认他和她的关系,陆之昂怀疑自己要是没有耳朵,嘴估计已经咧到后脑勺去了。

“我听说你去了日本两年,最近刚回来。”

“郑先生消息很灵通,我前日才回来的。”

“既然刚回来,怎得不去吃惯的店吃些家乡菜,反而…” 

郑姓男子瞥了身旁拎着一大袋子烤串的陆之昂一眼,露出颇有些戏谑的笑容:“这是立通的陆经理吧,陆经理的商业头脑业界闻名,我也早有耳闻,前些年…”

“郑先生。”

陆之昂并没有太在意他说了什么,他正全心全意都沉浸在颜末刚刚那句肯定的回答里,却在望向她的时候发现她瞬间冷峻的表情,不由得心下一惊。

“我就喜欢吃小龙虾大排档和路边摊,郑先生若是不喜欢大可以眼不见为净。”

“我要交什么样的男朋友,他是谁,他做过什么,也与郑先生无关。”

“还有。”

颜末拉住陆之昂的衣袖,转过头背对着男子。

“我和郑先生不熟,下次还是称呼我为颜小姐吧。”




圆月盈满,夜空明亮,如同以往千百次他送她回家的夜晚,他将车停在黄浦江边,打开车顶的敞篷,颜末一言不发的望着窗外斑驳的霓虹灯影,周身散发的低气压镇的陆之昂默默的吞了吞口水。

“颜末?”小心翼翼的开口。

“嗯。”简明扼要的回答。

“怎么了啊?”

“生气。”

陆之昂并不清楚她为何如此愤怒,生气到手中还有一大把的鸡翅一口没吃全凉了,他习惯性的抬起手挠了挠自己后脑勺凌乱的发卷,皱皱鼻子思忖着该怎么哄的时候,听见身旁的她传来一声压抑不住的吸气声。

他心下觉得不对,赶忙把她的身子掰过来,发现不知何时她的泪已经划过满脸,巨大的心疼感从胸腔瞬间涌上化为酸意蔓延至鼻尖,对上他的眼神的时候颜末的泪瞬间落得更厉害,让他手足无措根本想不起帮她拿纸巾这回事,就把她抱了满怀。

“为,为什么哭啊。”

“觉得那个人很讨厌,什么都不知道就乱说。”

陆之昂对颜末来说是多么重要的存在,是她的爱,是信仰,如天地,如宇宙,她无法容忍任何人带着鄙夷的眼光打量他,并且厌恶一切质疑他身份和能力的人。

更加厌烦的是,总有人拿他和她作比,不理解她当年为何要执着于追逐于这样一个丝毫不解风情的男人。

可是明明就是她喜欢的他,千怪万怪都怪不到他身上去。

可能他不是最好,但在颜末看来,有他的存在,比什么都好。

“陆之昂啊,你是不是…”

“什么?”

——是不是在我不知道的时候,遭受过比这难听千百倍的非议。

“对不起啊。”

陆之昂见怀中的人终于止了抽泣,才缓缓的把她的身子扶正,静静的看着她。

“你对不起我什么。”

“因为我认识的人…”

“颜末。”

他打断他的话,拂去她眼角还挂着的清泪:

“我一点都不在乎那些人怎么想。”

“或许曾经在乎过。”

可是在她重新言笑晏晏的站在他身边的时候,那些曾经如剑和刀柄的眼光,就再也不足为惧了。

——你的存在是世间最大的防护盾。

——只要你在,这个世界上,就没有什么东西能伤害我了。

他将她的体贴和感动深藏在心底,无比感激的记着她所有的好。

他想他得说点什么来转换气氛。

“颜末啊,那个人说,你说我是你的谁?”

他看见她突然从悲伤转为慌乱的神情,黑夜都掩藏不住她红得跟番茄一样的耳根,支支吾吾的挥开他的手想要解释:

“那什么,当时颜大壮带我去相亲…所以,就拿你当了一下挡箭牌。”

其实不是这样。

不仅仅是这样。

那时在饭桌上的她,还是一个真真切切,想要等着陆之昂的人。

“颜末。”

“若是以后还有这样的事情,我很乐意当你的挡箭牌。”

“还有。”

他狡黠的笑笑,大手穿过她散在肩上的发,捧住她的后颈。

“有一件事情,我今天晚上一直很想做。”

气氛急速暧昧,贴近的脸颊伴随着两人剧烈的心跳,路灯的光晕下,颜末脸上的绯红呈现出好看的瑰丽色。

唇相贴的时候,颜末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泪再一次顺着眼角滑落。

那是他第一次吻她。








当车停在家门口的时候,颜小姐脸上的烧还没有退,捧着脸不好意思看他。

“你不要和我说话啦!”

他轻叹人间的世事无常,谁能想到当年天不怕地不怕恨不得把他霸王硬上弓的颜末,如今被轻轻的吻了一下就会露出这么娇羞的表情。

到底是甜入心坎的美妙,陆之昂很庆幸自己今生终于还有机会看到她的一颦一笑,爱意如决堤的洪水,在他心间肆意蔓延。

他去帮她解安全带,突然的动作吓得颜末一个激灵转头望向他,趁她不注意他再一次将唇贴上了她的额间。

“颜末,晚安。”

颜末望向越驶越远的车子,轻咬下唇,转身回家。

转眼便是秋风飒飒的季节,陆之昂下班后惯例去画室接一天都不愿意落下绘画的颜小姐,拎着珍珠奶茶轻手轻脚的走进画室,看着她正穿着防污的背带裤,端着水彩盘在纸上涂涂抹抹。

“颜末,你的奶茶。”

颜末抬头忘了一眼来着,这才放下笔随意抹了一把汗接过他递来的饮料。

“谢谢。”

颜末喊住吸管轻吮了一口,珍珠随着丝滑的奶茶进入口中,柔软却又Q弹的嚼劲是颜末的最爱。

“陆之昂,现在是秋天了。”

“是啊,这个季节最适合出去玩了,秋高气爽,你不是还想郊游吗,我们可以找时间出去。”陆之昂把玩着她的颜料,在新的白纸上勾勒出无形的模样。

“陆之昂,我…”

“国庆的时候我们也可以出去旅游啊,只不过国内哪哪人都多,你看你想去国外玩吗?”

“陆之昂…我最近要…”

“不出去玩也可以,待在家里休息几天也不错,平时工作又多,你也忙,正好可以休息一下。”

“陆之昂你听我说!”

她狠狠的打断他,只希望他能好好听一听自己的声音。

“我不想听…”

悲伤的语气让颜末的心脏猛地抽疼,望向他不知何时蒙上伤感和难过的眼神,轻轻叹气:“你知道了?”

“你为什么这样!”陆之昂将手中的笔扔进洗笔筒,站起身居高临下的看着她,眼里积聚的是让颜末心疼万分的脆弱,从来没有哪一次像这样一样痛彻心扉。

“我用尽全力想要把你留下来的,我做了一切我能想到的能让你知道我爱你的事情,可是你怎么,这么残忍的…”

“你以前从来不舍得让我伤心的…”

“你是不是和我赌气,因为当年我把你一个人留在了日本不告而别,所以你要让我尝尝相同的滋味,可是两年多前你已经走过一次了,你为什么还要走…”

颜末的手覆上那双让她心中酸涩到极点的双眼,感受到对方温热的眼皮下,滚烫的泪正在往外涌。

她没有忘记当初一再被抛下的痛,每一次心脏都像玻璃一样碎成一块一块,在别人看不见的地方血流成河。

她也没有忘记她是怎样说服自己在无数个淌着泪水的夜里,将碎片一块一块拾起,拼好,在他一句温言软语后,装作无事人一般的继续强颜欢笑。

她也从来没有那么坚强,她也很想把那些压得心口发闷的痛苦和绝望一股脑的发泄出来,将所有的委屈都倾巢而出。

可她到底不再是小女孩的年纪,纵使有着颜大壮的怀抱,她的大吵大闹也只会让那个世界上最爱她的人默默流泪。

她以为自己压抑了两年多的感情在这两个月间全面爆发,内心深处藏着的是比过往还要更甚一层的喜欢。

她曾经以为自己是他生命中的一份子,却比不过他身边的任何人,傅小司,立夏,甚至程七七,她觉得自己被排挤在他们四个人的记忆之外,那么孤独,那么痛,她自以为是的真心,在他放开她的手时,才知道一切都只是自我感动的笑话,一个人摔得遍体鳞伤却还唱着独角戏毫不自知。

只是她哪里舍得,将同样的痛加诸于他身上。

“陆之昂。”

“当年离开,不是赌气。”

“是深思熟虑的结果,却也是一场豪赌。”

陆之昂有些抗拒的背过身,害怕自己曾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还做过什么让她痛心蚀骨的事情,才致使他即使把一颗真心献到她面前去,她都不敢再次握住他的手。

“我见到了我妈妈。”

颜末的眼神微微的望向天花板,像是在思索着些什么悠远的记忆。

“我曾无数次的幻想她是什么样的,她在哪里,她过的好吗。”

“我不记得她了,可是我真的很想她。”

她闭上眼回忆起那一次晚宴,喝的有些多的她想去洗手间洗把脸,在镜子面前看见她身后有个人,有着与她极为相似的脸,正在默默的看着她。

她没有多想,甩了甩手走出洗手间,却在门口因为担心她跟来的颜大壮脸上,看见了她从未见过的惊吓与愠怒。

在那一刻她就明白了。

“我问过她,为什么走呢,她说她觉得给不了我好的生活,之后为什么不回来,她说她觉得亏欠我,我问她如果不是偶遇,她会来看我吗,她想了想,说,应该不会。”

“看见她的神情我就明白了,她觉得亏欠,觉得愧疚,但也不会回来的原因。”

“只是因为,她没那么爱我。”

“在那一刻我突然发现,我自己长久以来想要抓住的,比如母爱,比如你,或许都只是那样虚幻无实的东西。”

她知道,自她这次回来之后,陆之昂对她温柔至极,委曲求全都再也不是只有她,他也会逗她,呵护她,事事将她放在第一位。

可她也从未忘记过,自己曾经是鼓起多大的勇气再一次站在他的面前,然后如何眼睁睁地看见自己的心再一次破碎。

“陆之昂,你出来时,你看我的表情,就跟我的妈妈,看我的表情如出一辙。”

那一日颜末站在阳光下,看见远远出来的他,眼里是无数种复杂却难以言说的情绪,带着深深的歉意与愧疚,可唯独就是没有爱。

那时候颜末觉得,自己该走了。

那样的目光是她一生的痛,不论用什么方法都无法抚平的绝望,对那个拥有着一样的血液却只有一面之缘的母亲,颜末尚可以自行调整,因为没有感情。

可陆之昂,怎么能一样呢。

颜末看向陆之昂想要辩解和表明真心地眼神,以微笑阻止他:“陆之昂,我也还试着给过你机会。”

“我为什么没有隐藏自己的踪迹,你不明白吗。”

一语惊醒梦中人,迟钝如陆之昂终于在此时此刻明白了连傅小司的比他清楚的事情。

傅小司曾说:“你一次都没去找过她。”

他的恐惧,导致了颜末最后一次的心碎。

“你在得知我要离开的时候,想过要留下我吗。”

“我曾经想过,只要你一句话,一个短信,我哪怕是身在飞机上了,我都装病让它迫降跑回来。”

“可你没有。”

“当时没有,后来也没有。”

她最开始还带着期盼,期盼着哪一天陆之昂会抛下一切来找她,执着她的手回家。

可他唯一的一次出现,仅仅是因为出差,和她的母亲一般,仅仅只是因为晚宴。

在那六百多个日夜里,她从失望到绝望,到最后再也不愿意想起,任由自己心上的伤化脓溃烂,将电话从置顶到删除,减少与国内的联系,以此来抑制住自己想要飞奔会他身边的欲望。

直至现在,哪怕陷在陆之昂的温柔里,她都深信,只要不再有期待,她就再也不会经历那种希望被一一熄灭的痛苦。

陆之昂内心是止不住的颤抖,他将她拥在怀里,也不管自己的西装会不会沾染上难洗的颜料,他何尝不知他曾那般的伤害过她,他知道她不要她的歉意,不要他的弥补,只要他全心全意的在乎过她。

她可知他等她的一句留下等得肝肠寸断,三个月看似甜蜜的相处,他又是如何将心里的惴惴不安咬牙咽下。

曾经唾手可得的幸福在这一刻是最无尽的奢望,他甚至嘲笑自己这样的无神论者居然会开始乞求命运的怜悯。

都是报应。

“我要去哪里找,可以替代你的人…”

颜末的手轻抚着他的背,闭上眼死命忍着自己眼眶难耐的酸胀:“会好的。”

她这一生,自始至终只爱陆之昂一个人,哪怕分隔两地,她也不会因为寂寞而嫁作他人,她的心不会远离他,她的一切柔情都只给他,哪怕曾经的伤痛让他们再也难以破镜重圆。

——会好的,都会好的,你会放下,就如同我当年一样。

——哪怕代价,真的很大。






颜末准备登机的时候,来送她的遇见递给她一张小小的折叠卡片:“之昂要我给你的。”

她微笑着接过,放进自己的护照夹里。

“谢谢。”

“非走不可吗。”

“那边还有事情没做完呢。”

“做完之后呢?”

“...再说吧。”

遇见叹了口气,将自己手里帮她拎着的行李递给她,拍了拍她的肩:“你自己决定吧。”

“我只是不知道,你们两个这样,是何必。”

“我们这三对,也就只剩你们是还能团圆的了。”

机场大厅播放着登机时间将近的提醒,颜末有些无奈的垂眼笑笑,拉过自己的行李箱,笑着向他们告别。

“颜末。”

颜末回头,看向叫住她的遇见:

“你以前寄存在我这,给我和段桥的祝福,我用不着了,现在,系数还给你。”

如果他们能重逢,那她还可以让自己相信,这个世界上还有有情人终成眷属的故事。

向帮她放行李的好心人道过谢,颜末坐进那个靠窗的位置,看着自己一点点远离地面,翻出被收进随身小包里的护照夹,翻出刚刚遇见递给自己的卡片。

啪嗒。

眼泪落在娟秀的字迹上,仿佛透过那一笔一划就能看见写下句子的那个人,脸上是带着怎样的爱意,她抹了把脸向关心她情绪的空姐示意自己没事,待人走远后轻抚纸片上的烫金花纹。

她一遍又一遍默念他的名字,将上面的字句放上心口妥善珍藏。

[我将在这里期盼你的归来,如同期盼夏日繁花的盛开。]

[年年如是,生生不息。]

学不乖的笨蛋。



又是一年盛夏,傅小司再一次打不通陆之昂的电话,来到办公室找他,发现顶着一头鸡窝的陆之昂正趴在一大堆资料上睡觉呢。

“啊谁呀!”

被弄醒的陆之昂摸着自己被可乐冰过的脸颊,有些愠怒的看着面前的发小,要不是整张桌子被文件铺满只剩了他刚买的笔记本电脑,他一定得寻点东西扔过去。

“你干嘛啊。”

陆之昂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理了理自己翘起的呆毛,看着自己面前的白纸黑字又是一阵眩晕。

“你这几天没回家了。”

“不多不多,也就三天。”

“给你打电话怎么关机啊。”

陆之昂这才从自己乱七八糟的文件夹中翻出自己的手机:“没电了。”

傅小司掏出手机,拨通了电话,递给他。

“干嘛呀。”

“一笔大单子,看你接不接了。”

陆之昂心里碎碎念你一个画画的啥时候办上商业订单的活了,一边接过电话,在匀速的电流声中,以极快的速度继续批阅着这一季度新的营销方案。

接通的同时,陆之昂瞬间改过懒的语气,换成极为正式的口吻。

“您好,我是立通的营销部经理陆之昂。”

一句话之后陆之昂刚刚摆出的正经瞬间破了功,嘴巴张成o字型,满脸都是欣喜与不可置信。

“陆经理你好啊,我是立通大小姐颜末,我现在在上海虹桥机场。”

“如果你还在等我,那就来接我吧。”

陆之昂一把接过傅小司早就递到他面前的车钥匙,跌跌撞撞的跑出办公室门,无视身后傅小司让他小心开车的话语,跨着最为急迫的脚步跑向车库。

一路上陆之昂真的也很认真的计算自己的分还够不够闯红灯,在计算了一下当前车速发现被拍到的话估计就是直接吊销驾照的后果,这才作罢乖乖开车。

好不容易到了机场,他方向盘一转刹车一踩,随意找了个空位往里一听,胡乱扯开安全带下了车撒腿就往机场大厅跑。

他看见她娉婷的身影,拉着她钟爱的粉色箱子,拎着旅游用的宠物箱子,带着无比绚烂的笑容看着他。

犹如那次她误以为的“求婚”,犹如他出狱的那个早上。

他是什么时候爱上她的呢。

或许是,很久之前。

在第一次被她的笑容温暖心脏的时候。

“我给你打了老半天的电话你都不接,结果最后我还只能去找小司!”来自颜末的控诉。

“那带你去吃好吃的。”来自陆之昂的赔罪。

是冗长的红灯,她抚摸着自己怀里的猫,转头对上陆之昂炽热的眼神,猝不及防的心跳如擂鼓般跳动。

“干,干嘛呀。”

“你从上车到现在,全程就看着你的猫。”

“我怕它坐了那么久的飞机不习惯嘛,你个大男人怎么唔…”

抱怨的话语被强硬的吻系数堵回,直到绿灯亮起,听到后面车辆不耐烦的嘀声,他才放开她,看着她被吮成玫瑰色的双唇满意的启动车子。

“你走了这么久,我也不习惯。”

颜末握着猫咪的两只前爪,在他旁边愤愤的挥舞:“挠死这个霸道鬼。”

陆之昂瞥了她一眼,看见他家姑娘对着猫又抱又逗,完全没把一年没见的男朋友放在眼里,脑海里各种思绪飞快闪过,方向盘一打由直走变为了左转。

“你还没见过更霸道的。”

他颇有深意的看了她的小包一眼,勾起嘴角向着心中的目的地开去。

“刚回来,证件都带着吧。”

“你你你你想干什么。”

颜末居然从曾经人畜无害的陆之昂脸上看到了如狐狸一般狡猾的神情,再看看自己现在身处的道路和行驶的方向,不由得心下一惊。

“你…”

“今日阳光正好,天朗气清,惠风和畅,是个宜嫁娶的好日子。”

“去把证领了,免得夜长梦多。”

也省的这姑娘再乱跑。

抱着猫惊了半晌才反应过来自己被求婚的颜小姐,在车子已经停在民政局门口的时候才惊天动地的来了一句:

“我不去!!!”

“求婚我之后补给你。”拉着她就要下车。

“跟求婚没关系!我就是不去!”

“为什么?!”被拒绝了几次的陆之昂也有些愠怒,再不进去,民政局要下班了。

“你看你那一头鸡窝!拍结婚照能好看吗!”

……

最终这次争吵以颜小姐的失败落下帷幕。

再后来啊,陆太太带着已经缺了些光泽的樱花项链,牵着陆之昂的手走在浅川的香樟树下,踩着树枝摇曳的影子,单着脚一步步往前跳。

“陆之昂你为什么要等着我呢。”

“我妈从小教育我,不要轻易放弃希望。”

——因为我曾从你那里得到过的无以伦比的爱,是谁都给不了我的。

——并且我发现我拥有的同样心思,也仅仅只想献给你。

——所以我翘首以盼,等你回心转意的那一天

——因为颜末是世界上最喜欢陆之昂的人。

——反之亦然。

——所以我希望你以后相信我,就像我相信你一样。

“颜末,我有没有说过,我很爱你?”

颜末还在着眼于地上斑驳的树影,感受着陆之昂攥紧的手指,安心的往前跳跃行走。

“没说过,但我知道。”

他将她的手牵的更紧了些,带着微笑向着阳光下走去。

——繁花谢了还会盛放,我对未来的期盼如此一般永不凋零。

——我会牵着你一直走。

——希望你也不要放开我的手。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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